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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搜无糖珍奶

马嵬行



第十二章     茶凉    

 


       马嘉祺这一路走的万分曲折— —先是搭乘京奉列车从北平到天津。京奉铁路从北平修到奉天,其实这条路本不该经过天津,但因为天津是战略要地,所以满清政府修路时让这条铁路拐了个弯,从北平修到天津,后再从天津调个头去向东北。

 

       然后搭乘津浦列车从天津到浦口,它仍然无法直达南京,只能修到长江北岸。最乘沪宁列车才从南京到了上海,这沪宁铁路最初还是由英商出资承办,十九世纪初才正式通车。

 

       加上这“哐且哐且”的火车奇慢,不算参会那几天,光路上来回两趟就得四五天的光景。一去小半月,丁老板又剩下登台和玩儿猫这两件事,至于赵小萍— —他给忘了。

 

       春来绿满窗,在家继续玩猫属实浪费,丁程鑫打算出门踩个青意思意思。便放下金子欲往外走,那厢倒没有再黏糊,转身时毛绒绒的尾巴贴着丁程鑫的手蹭过,接着一跃跳到了窗台上,把自己盘成一团继续晒太阳,睡懒觉。

 

       丁老板一路踢着小石子,溜溜达达的走着,半晌抬头后望向右手边。临街落座了个茶馆,匾额上的名字有些耳熟— —山记。似能听到阵阵吴侬软语的苏州小调,往门外飘散着。

 

       进门后便看到了一步高的舞台被实木栏杆虚虚的绕了一圈,右边一侧是乐器班,台上正中央站的正是那天在青折厂门口、马嘉祺车里碰见的清秀男孩儿。丁程鑫这时才想起这就是那个山记,自己还无意间完成了“来听你唱曲儿”的许诺。

 

       “哎,这不是丁老板么。”陈岭笑着打了招呼,朗声道。

 

       “嗯,来坐会儿。”丁程鑫用下巴往舞台处扬了下示意,“唱的不错。”

 

       叶涣清被陈岭的打招呼声吸引去了目光,这一看不打紧,激动的抢了好几拍。好在快唱完了,撂下最后一句后便急吼吼的下台,几步窜到了丁程鑫那桌。

 

       “哎呀,你真的来啦,”叶涣清站在陈岭旁矮了半头,扣着桌子说,“岭哥还说你就是应承我呢。”

 

       “…这孩子”陈岭扶了扶额头,顺势瞪了叶涣清一眼,“别听他瞎说,丁老板爱喝什么茶?”

 

       丁程鑫觉得挺逗,笑了笑说:“我都行,小叶你不是本地人吧,听着像是苏州的小调。”

 

       “对,我是上海的,跟苏州挺近。”叶涣清说,又不明所以的回瞪了陈岭一眼。

 

       “我听嘉祺说,他这趟也是去上海,”陈岭把刚上的茶给他们仨人一人沏了一杯,又挪到各自眼前,“外面乱的很,他走一趟不容易,理想青年哪。”

 

       “嗯,他这种人是不多。”丁程鑫低头看着眼前的茶杯,头一壶的颜色偏绿,就像是一口小小的池塘,表面碧波荡漾,内里清澈见底。

 

       “可不,还是个官宦子弟,那也没用,就是爱折腾,我跟嘉祺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这人打小就不是个爱顺着活的人。不过,丁老板这样踏实唱戏不顾追名逐利的人也不多了,”陈岭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摸了两下叶涣清发丝柔软的后脑勺,“都是有气节有抱负的人,不像我这种人,有个地儿谋生就行,理想就是好好活着。”

 

       丁程鑫喝了口茶,看着陈岭手上的动作说:“一人一个活法儿,再说天底下哪有不想好好活着的人。”

 

       “我觉得丁老板说得对。”叶涣清点着头附和道。

 

       陈岭就手轻轻拍了这人脑袋一下:“哪儿对,说说。”

 

       “我爷爷当年是从军的,年轻的时候打过仗抗过灾,他说他们年轻那会儿,没武器就拼肉身,肉身也拼稀烂了就拼精神,你就得不怕死才能把这一场场的硬仗给打下来,”叶涣清回忆着说,“可我爷爷跟我说,他每一次面临险境,濒临危机的时候,心里就有两个声音,一个是别怕死,一个是我想活。”

 

       陈岭和丁程鑫都愣了愣,继续听道。

 

       “所以这天底下哪有人不想好好活呀,有时候只是没办法,”叶涣清接着说,“后来我爷爷说,既然我想活,那天底下的黎民百姓都想活,而我穿着这身军装站到这个位置了,所以我还是得不怕死,才能把想活的机会扩大到数以万倍,自己死活先不论,打胜一场仗,抗上一场灾,那都是把这个‘活’给扩大化了,比‘我想活’还要值得。”

 

       陈岭正色道:“老爷子值得敬佩。”

 

       “所以我爹娘都是赴了后路,在眼下这一场仗里有去无回了,他们也知道自己指不定哪天就没影儿了,遗书都早给我写好啦,”叶涣清倒没有什么悲伤的表情,像在叙述中午吃了什么一样,“告诉我有选择是否做泡沫的权利,唱曲儿和抗战没有高下之分,只要能坚持信念,当黑暗的长河即将要把你湮没时,只要还能看的见光,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你爹他…也姓叶吗?”丁程鑫没什么铺垫,陡然开口说道,明知故问一般。

 

       “这话说的,那还能姓什么呀。”叶涣清笑了笑,陈岭也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丁程鑫随着刚才叶涣清那段话,心里电光火石间拼凑出了一纸信笺— —“现眼下黄浦江西岸上海之下汛十堡处决口三百余丈,下游大水成灾,民不聊生。身披军装,山河满目疮痍时我定当以肉身来堵。江河湖海是家园,你我与共是家庭。可见保家卫国一词并非谋虚逐妄,我会归来,但不必等我。”


       短短几句话,丁程鑫在十七岁那年就已经在心里烙了印。因为这张纸看似只有寥寥几句,实则却映照出了丁月平的一生。

 

       “你爷爷还在上海汛十堡救过洪灾,对吗。”丁程鑫没有用疑问的语气,而是平铺直叙的说道,摸了摸杯子,余茶已经凉透了。

 

       “对对,丁老板怎么知道,”叶涣清问,“你爷爷也去救过吗?”

 

       这人语气天真,表情单纯,丁程鑫看了他一眼又垂眸看向手里这半杯凉茶,澄澈如初。但拿起喝了一口,茶水淌过舌尖后却变得苦涩无味。

 

       丁程鑫有些牵强的笑了笑却没说话,心道那人不出意外便是叶逢山。一腔慷慨无畏的话借他人之口说了出来还真是让自己心生敬佩— —趟过大川翻越高山,用一己肉身奔赴战场,不灭的精神陪伴着他出生入死不知多少场。可能他殚精竭虑肝胆涂地,所幸又在洪水过境的轰鸣中捡回条命,这是大无畏又可圈可点的一生。总之后来他可能一身病骨头,但还是娶妻生子儿孙绕膝— —继而承载了别人秘而不宣的一辈子。

 

       最近丁程鑫也在被暗河包围时看见了一点烁烁星光,可是此刻周身的黑暗陡然灭顶,盖过了那一星半点的亮光。

 

       其实不管是否选择要做泡沫,自己都得做好随时消失的准备,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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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我不在的几天究竟错过了什么??


叶逢山这个事儿,第八章交代过,不过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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