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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搜无糖珍奶

马嵬行



第五章       鸡丝面

 


       一次是唐突,二次手欠。看着眼前这人跟定住了似的,腰板挺直,眼皮微垂,也没言语,马嘉祺心说可别再有一回了。

 

       “这猫还挺粘人,回回得抱着。”马嘉祺目光落在正眯缝眼看自己的金子身上,开始借坡下驴。

 

       “嗯。”丁程鑫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把金子捞起来便要起身。

 

       “天色不早,我先回了。”马嘉祺先一步撂话,对丁程鑫做了一个道别的手势,转身推门而去。

 

       年头的冷风比年尾更甚,劈头盖脸的刮着。马嘉祺不禁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快步走出胡同。后来想想,这还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落荒而逃。

 

       就像朵在清晨刚刚绽放的花苞,才舒展开花瓣便落上了微风也拂不尽的露水,在云散日出前始终是湿润的。随之两人间也氤氲起了细密的水雾,难拨散,又无法忽视。

 

       丁程鑫顺着毛发生长的方向,从头到尾巴的一遍遍摸着金子,心里觉得该冷一冷了,有权有势还会耍花活儿,再天天坐这位的车,总有一天要坐出事来。接着又把猫翻过来放在腿上,挠着金子的下巴颏,看它享受的眯眼,顺着想可能要出的事儿,突然跟被吓到似的一激灵放下金子,起身便走向了厨房。

 

       乳白色的面条被沸腾的开水顶得来回翻滚,升腾的白色雾气将人脸都盖的影影绰绰,丁程鑫用筷子搅着面心说来了两趟,一次也没说要留人吃饭,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好,不禁在心里打了问号。可这问号的一点刚落,撂下筷子抿了下薄唇,又觉得以后还是少有这种机会的好。就着心里小小的天人交战把葱段和香菇都爆香了,然后加入昨晚炖的鸡汤,将煮好的面条跟刚撕出来的鸡丝一起入锅。看了看觉得缺少点缀,又撒了把翠绿的小油菜,此时已经熟练的挽着袖子做好了一碗鸡丝面。

 

       做戏也分台上台下,当褪去了缀满黼黻文章的长衣彩鞋,不论谁都得脚踩实地的回到这人间烟火中去。他知道他不是杨玉环,更不是虞姬,没有华清池也暂无四面楚歌,所以那两条绝路也跟自己扯不上关系。他只想好好唱戏,至于生活平淡便可,但为什么能在这炮火连天的年份里一直坚持着份看似不知亡国恨的事业,就是后话了。

 

       从眼下这月,回头望去——

 

       1937年7月29日拂晓,日军独立第11混成旅团进攻北胆与黄寺的独立第39旅和冀北保安部队。战至下午6时,黄寺被日军攻陷。随后,在北苑的独立第39旅旅长投敌,北平城内的独立27旅也被日军解除武装。这一天,北平沦陷。

 

       10月4日,日军占领福州。


       10月28日,日军包围桂林,直逼柳州。


       11月,日本发动豫湘桂战役。

 

       可谓清清楚楚众目昭彰,就差枪子儿亲自落到自己头上了,商女怎么会不知道亡国恨,商人也知道。日子还是得过,只是商女和商人都觉得以自己的资质,偏安一隅的闷着头营生要比上前线捅娄子强上那么一点。

 

       凛冬二月,山记茶馆。

 

       随叶涣清一曲不知名的苏州小调唱完,陈岭把手中的普洱放下,又向他招手示意。

 

       叶涣清今天着一身淡绿色棉袍,藕荷色包边。刘海已经稍有些挡眼,他站定后轻轻兜着下唇吹了口气,堪堪将刘海吹到一边,递过来一个探询的眼神,还挺俏皮。

 

       “该理发了。”陈岭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叶涣清听了一顿,随即又点了点头说:“嗯,今天就去。”

 

       个破茶馆,对形象还挺有要求。说完以后盯着陈岭那半杯茶暗暗腹诽。

 

       “想什么呢?”陈岭胳膊撑在桌子上,偏头从下往上的看着他,睫毛真长。

 

       “哟,是不是打扰二位了。”马嘉祺裹挟着冷气进了门,大马金刀的坐在陈岭一旁,揶揄道。

 

       “哪阵风把我大孙子吹来了,”陈岭不知死活的说,“大半个月没见了。”

 

       马嘉祺扬手一拳砸在了陈岭肩上,五成力:“守着孩子呢,好好说话。”

 

       “操,回头我得找大夫瞧瞧,别有内伤。”陈岭揉着肩道。

 

       叶涣清瞪眼看着半个月没见的马嘉祺,感觉这人半月没见变得有些糙了。也不能说是糙,毛呢大衣下还是西装革履,格纹手帕严丝合缝的塞在胸前的口袋里,手帕上的褶皱仿佛都有规律可循,头发也还是往后梳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再往下看——黑眼圈!

 

       叶涣清跟破了案似的收回目光,刚要道别,自己被人拽着肩扯了个趔趄。

 

       陈岭借势搂了下他的肩:“别瞎看,你祺哥有主了。”

 

       “啊?”叶涣清撞到了陈岭结实的胸膛,微微仰头看他,然后又指了指马嘉祺诚恳的说道,“不是,我是看祺哥怎么都有黑眼圈了。”

 

       马嘉祺用手背蹭了下眼底,一挑眉却看着陈岭说:“谢谢小叶关心。”

 

       “走走走,”陈岭把手从那人的肩头拿下,推着他的后背往外赶,“再不走对街你李叔叔的理发店要关门了。”

 

       叶涣清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得,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听话的去了对街他李叔叔家理发。

 

       待到人走远,马嘉祺道:“怎么着,还没下手呢。我说你就算玩玩儿也挑着点儿,人家孩子才多大,别架着人走歪路。”

 

       “哎,”陈岭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什么叫歪路,我杀人放火啦?”

 

       “我不是那意思,”马嘉祺少有这么耐心说话的时候,“对咱们来说确实是,没杀人放火,也就是由着性子喜欢喜欢你罢了。可对于人家呢,兴许你不插这一杠人家就能平平顺顺的娶妻生子,会少了好些因为我们而带来的顾虑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幺蛾子。”

 

       “我想了,不是那么回事儿,陈岭。”马嘉祺喝了口茶说。

 

       “心细如发,说得就是你。”陈岭看着空空的舞台说,“你是不是动真心思了。”

 

       “说不上,”马嘉祺用食指一圈一圈的贴着茶杯沿儿划过,“起先是总想看见他,要有人欺负他那感觉简直跟指着我马嘉祺的鼻子骂没什么差别,再后来不光想见面,还…”

 

       马嘉祺微微一顿,陈岭立刻拿一副看汉奸似的表情看着他说:“还什么?你是不是耍人流氓了?”

 

       “你他妈,”马嘉祺气笑了,心说自己拢共就摸了回嘴唇和睫毛,虽说其中那些旖旎的心思不可否认,但也不到耍流氓那份儿上。

 

       “什么都没有。”马嘉祺说。

 

       “操,什么都还没有你就动心了?”陈岭说,“你完了。”

 

       “且着呢,半个月没见了,最近一直忙厂里的事儿,也借着机会想想。”马嘉祺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针指向十二。

 

       “走了。”马嘉祺走出了几步,又回头说,“你也收收心吧,我看那小孩儿挺老实。”

 

       陈岭笑骂了一句,但也确实把马嘉祺那番话听进心里了。

 

       中午十二点半,翠玉路东头,青折瓷业。

 

       一个面色黝黑的男人正在往模具里注浆,旁边是嗡嗡作响的机器。再放眼望去,工厂已经初具规模了,除去远处素烧、釉烧、烤花三座铁皮窖,修胚、擦水、贴花、质检,四项手工作业也已分工明确的罗列成四条流水线,线上工人都是十六七到三十上下的年纪。

 

       此时马嘉祺正在存料区摸着料,用指腹细细感受颗粒的差别。

 

       “祺哥,这边儿滚压机又不转了!”一个扎着俩麻花辫的小姑娘喊道。

 

       其实在这青折厂里,不论十六七还是三十几,一概是称呼马嘉祺为“祺哥”的。主要是这哥听不得老板之类的称呼,听着总觉得特像上了年纪还发胖的男人。有次一个女孩儿觉得既然老板不行,改口叫他了声“马厂长”,马嘉祺当时听了眼角一抽,可又不是个值得发火的由头,当即不动声色的应下,转身就跟负责后勤的李梅说以后所有人都跟着她叫“祺哥”就行,不准瞎叫,自此这称呼就落下了。

 

       祺哥心说这是拿我当修理工啊,还是脱下西装外套,解开袖口的扣子把衣袖挽了起来,长腿几步就迈到跟前。

 

       当时恐怕全国的滚压机凑到一起也不如他一个青折瓷业的存货多,所以也没多少会修的,好在马嘉祺当时留洋的时候研究透了做瓷相关的所有资料。理论知识学透彻了,从去年底又开始着手实操。

 

       他上下看了一遍,只拨动一个地方,机器便开始正常嗡嗡运转。

 

       “你…”马嘉祺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把想骂人的话生咽了回去,“阀门芯都没拧开你让它怎么转?你师傅小孙呢,不盯着上哪儿溜号去了。”

 

       麻花辫小姑娘觉得他祺哥脸色不好,其实现在自己是不说话为妙的,但是心一横还是为自己师傅做了解释:“我嫂子今天来给孙哥送了点儿午饭,还怀着孕,孙哥没让走俩人就一起吃的,现在应该去门口送我嫂子啦。”

 

       马嘉祺脸色缓了缓,嘴上却说道:“什么毛病,不是专门有做饭的阿姨么,矫情。”

 

       一回身恰巧看见从外面回来的小孙,带着情绪搡人家道:“下回别让嫂子来送了,怀着身孕,路上辛苦不说还耽误干活儿。”

 

       “哎,说的是。”小孙赶忙点头。

 

       “嫂子给你送的什么饭?”马嘉祺突兀的问道。

 

       “啊?”小孙愣了愣,还是老实说道,“这几天闹胃病,给我送的面条。”

 

       “什么卤?”马嘉祺追问。

 

       “芸豆鸡蛋的。”小孙照实说。

 

       “那挺好。”马嘉祺也没再难为他,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觉得自己最近真是花样百出,一碗面条也好打听。

 

       后来上楼去办公室看合同时,打开抽屉摸索出一整盒的养胃松花粉,临走时扔到了小孙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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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滚压机是1960年才到中国的,文中为剧情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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