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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搜无糖珍奶

马嵬行



第十章     如戏                    


 

       眼下正值晌午时分,三月天的太阳又柔又暖,大片的紫藤从青折瓷业的围墙顶垂下来,花蔓宜阳春,此时正发荣滋长着,已透出不少紫意。

 

       黑色汽车就停在离大门口五十米处,车里的叶涣清正在后座酣睡,陈岭端着肩膀承受这颗脑袋的倚靠,而马嘉祺现在只想把后视镜薅掉。

 

       那日小孙一听说要给丁程鑫介绍对象,还没等孙叔,也就是他爹提出什么要求,一拍大腿便应下了。当即表示丁老板这种才貌出众的人,定要模样和品性都极好的姑娘才能得以相配。小孙揽下这事儿后没几天便敲定了人选,给俩人安排在这一天晌午的青折厂门口见面。

 

       马嘉祺打算在车里沉下心看会儿丁老板到底要作什么妖,只见丁程鑫今天穿了件青色暗纹长衫,在一串串的紫藤下站定后略显局促,左右等不来人只能仰头数花瓣。

 

       花下的一张小脸儿被太阳映照着显得更白了,侧脸鼻梁挺直,唇峰微翘,轮廓边缘有层虚虚的光晕,马嘉祺在不远处用目光一点点描摹着。

 

       这时丁程鑫看到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从大门走出来,眼睛很大,上身穿了件格纹夹袄。她先是往路对面看了一眼,然后东张西望了一圈便把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带着笑朝自己走来。于是开口:“是…赵小萍吗?”

 

       “对,是我。”赵小萍干巴脆的答道。

 

       “你好,我是丁程鑫。”丁老板干巴巴的自我介绍道。

 

       “我今天下午正好轮休,要不咱们就近吃个午饭?”赵小萍眨着大眼睛倒是大方,浓密睫毛有些毛茸茸的,把丁程鑫看得有点儿刺挠。

 

       马嘉祺看着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有几个来回,表现的不似朋友般相熟,倒有几分初次见面的意思,这一男一女若是在约定地点头回见面的话…多半是相亲!想到这儿实在是坐不住了,下车后“嘭”的一声摔上了车门,没把叶涣清吵醒,却把不远处一对年轻甚至有些登对男女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赵小萍伸手打了招呼:“祺哥。”

 

       丁程鑫看到马嘉祺后有些意外,见赵小萍还跟这人打起招呼来,更加疑惑。心说这北平也太小了,见个姑娘也能是他熟人,开口道:“你们认识?”

 

       还没等赵小萍回答,马嘉祺已经快步走到面前,不太痛快的样子,扫了丁程鑫一眼。

 

       “不上班在门口会起客来了?”马嘉祺没好气儿。

 

       “我今天休息啊,祺哥。”赵小萍心比眼睛还大,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老板有什么不快。

 

       丁程鑫有些反应过来了,原来他说留洋归来建的厂就是这青折瓷业,到底是什么孽缘,他有些牙疼般的想到。

 

       马嘉祺看了一眼丁程鑫,却问向赵小萍:“这位是家属?”

 

       赵小萍少有的害羞道:“还不是呢。”

 

       “还?”马嘉祺一挑眉。

 

       “今天刚见。”赵小萍笑了,有些脸红。

 

       丁程鑫从头至尾没有插上一句话,此时的牙更疼了。他自认自己不管是跟马嘉祺还是赵小萍,都没有什么实质性或者名义上的关系,可当下却像办错了事儿似的,一时也没弄清楚是对不起了谁。

 

       “今天也是巧了,不然请二位吃个便饭,我在玫瑰餐厅正好订了桌。”马嘉祺看了眼腕表,说道。

 

       丁程鑫有些着急的说:“不用了。”

 

       “跟我不用客气,小萍是我的员工,顺便帮她把把关。”马嘉祺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知道唱起了哪出,“餐厅就在对面。”

 

       赵小萍有些受宠若惊,赶忙拉着丁程鑫跟了上去。

 

       丁程鑫靠着窗坐下后马嘉祺便挨着他落座,赵小萍在二人对面。

 

       “三份菲力牛排,一份五分熟,两份七分,”马嘉祺落座后没有看菜单便开始点菜,应该是常客了,“奶油蘑菇汤,芝士虾球,焗海鲜方块砖,再来瓶红酒,要樱甜红。”

 

       丁程鑫和赵小萍一样,听不太懂这些怪异的菜名,想必口味也好不到哪里去,开始抬头打量周遭的环境。

 

       玫瑰餐厅里每个桌面上都给铺了红色桌布,餐桌中央处的玻璃花瓶里用水生着枝红玫瑰。椅背很高,还垫着海绵。连服务生都是副洋人打扮,在领口处打着蝴蝶结,正伴随墙角处留声机流淌出的缓慢歌曲来回忙碌着。

 

       跟他常驻的太平园可谓是大相径庭。

 

       上菜后两位土生土长的国产青年一起瞪眼瞧着那留洋小开,看他把块半生不熟的牛肉横切竖切。

 

       快的很,几声刀叉碰撞瓷碟的响声过后,便被切成一块块大小适中的模样。

 

       “你的,七分。”马嘉祺切完后,推着瓷碟边缘把切好的牛排给移到了赵小萍面前。

 

       “谢谢祺哥。”赵小萍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撞了什么运,相亲的是位俊美的男子,切牛排的是自己老板。

 

       马嘉祺开始着手切下一份,低声说:“一看就没跟女孩儿吃过饭,没有眼力劲儿。”

 

       说完又给丁程鑫切好了一盘。

 

       “女孩儿就不要喝酒了,我跟这位喝几杯便好。”马嘉祺风度翩翩。

 

       说完在两只玻璃高脚杯里各倒了一半红酒,举起杯子后朝丁程鑫示意了下,仰头便喝掉三分之一。

 

       丁程鑫骑虎难下,此刻的心情跟眼前这盘牛排似的,表面看起来是块成熟稳定的好牛肉,内里却软的快淌血,还想抹马嘉祺一脸。

 

       丁老板不甘示弱,平日里为了嗓子从来是滴酒不沾,此刻却饮酒如白水,干掉一半下去。又酸又涩,不禁皱起了眉头。

 

       “多吃点儿,”马嘉祺笑意盈盈的跟赵小萍说,又侧头问丁程鑫,“喝不惯?”

 

       “没有。”丁程鑫又把剩下半杯干了。

 

       “...好喝也不能这么着。”马嘉祺把丁程鑫的杯子拿了下来。

 

       对面的赵小萍眨着大眼睛没看出这俩人有什么不对劲,只觉得西餐真好吃,芝士虾球把脸塞的鼓鼓的。

 

       一顿饭下来,除了赵小萍丁零当啷的刀叉声,就是红酒向酒杯里倾倒时碰撞出的响声,像一声声短促的海浪,还未掀起便浅尝辄止。

 

       丁程鑫此时的目光已有些呆愣,手里握着已经空掉的酒杯。

 

       马嘉祺把他手中的空杯子抽了出来,跟赵小萍说:“你家离的不远吧,我这也喝了酒,不便开车相送。”

 

       “倒是不远,那...”赵小萍看向丁程鑫,这人的眼眶及眼角都发了红,被白皙的皮肤映衬的更加明显。

 

       “我送吧,一会儿叫个车夫就成。”马嘉祺说。

 

       送走赵小萍后,马嘉祺扶着丁程鑫的胳膊起来:“能走吗?”

 

       丁程鑫一把甩手扬开了,顺便把高脚杯也扬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马嘉祺看着他叹了口气,觉得这事儿自己办的不太对。想起来陈岭和叶涣清那俩货还在车上,便出门想让他俩过来搭把手,顺便让陈岭开车送一程。

 

       结果出门后把这翠玉路一眼望到头,也没能看到一辆车。

 

       一小时前,车里。

 

       “醒了?”陈岭转了转有些发酸的肩膀,看了眼手表,“这都中午了,饿不饿?”

 

       叶涣清点头如捣蒜。

 

       “走,哥带你去吃川菜。”说罢便推门下车,上了驾驶座。

 

       “祺哥哪儿去了?”叶涣清扒着前排的车座,把头凑了过去问道。

 

       “甭管他,把咱俩晾这么长时间,估计谈恋爱去了。”陈岭说。

 

       “嗯,那可不能打扰他。”叶涣清继续点头。

 

       说罢,一辆黑色汽车绝尘而去。

 

       马嘉祺也猜出了个大概,在心里把这俩货的亲戚排着问候了一遍,实在没办法,回去架着人坐了门口排队等候接客的人力车。

 

       “西绒线胡同。”

 

       毕竟是不如汽车,道上也有些许颠簸,丁程鑫这一路上却紧闭双眼,眼底像扫着飞红的,连嘴唇也被红酒染得鲜红。被微风带着暖意轻抚,马嘉祺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转头看向街边。

 

       下车后丁程鑫走路只是有些微微打晃,马嘉祺揽着这人的腰来到了门口——开门又成了个问题。

 

       “钥匙揣哪儿了?”马嘉祺有些发愁。

 

       丁程鑫指了指胸口。

 

       马嘉祺看着这人的胸口刚开始天人交战,犹犹豫豫间刚伸出手,只见丁程鑫闭着眼就把钥匙掏出来,然后摸索着开了门,不禁让马嘉祺有些莫名的失落,揽着腰的手又紧了几分。

 

       进屋后马嘉祺把人扶到床边坐好,又给脱了鞋,丁程鑫就着倚在床头。

 

       “你躺会儿,我去倒杯水。”马嘉祺说。

 

       片刻后端着杯隔夜茶回来了,少爷不会烧水。

 

       “先凑合喝点儿吧。”马嘉祺也有些不好意思,把人灌成这样,连杯热水都没有。

 

       “哎,你别哭啊,我再去琢磨琢磨怎么弄。”马嘉祺看到丁程鑫在流眼泪,还不动声色的,就只是掉泪。

 

       他有些手足无措,坐在床边用手背替丁程鑫擦泪,手背都湿润了又换了拇指,眼泪就像不花钱似的往下掉。

 

       “今儿都是我不对,”马嘉祺把胸前口袋里的格纹手帕抽出来给他接眼泪,“我错了,真的。”

 

       “没有,不是这个,”丁程鑫一开口,声音带上了哭腔,“想我师父了。”

 

       马嘉祺看着他哭的鼻尖有些发红,这人怎么就突然想起师父来,除去可能是头一回喝红酒,还喝得这么急,酒精上头难免会勾起些回忆,多半也是因为自己不阴不阳的来了这么一出,心里生了委屈,有些悔了,心说还不如当时二话不说直接把人绑走。

 

       “你还委屈上了。”马嘉祺摸了摸他的眼角,“今天是跟姑娘相亲吧,模样挺漂亮。”

 

       丁程鑫挂着眼泪点头。

 

       “我也挺委屈,”马嘉祺叹了口气,“前脚刚跟人表了心意,结果后脚就去相亲,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能把我当回事儿。”

 

       “大过年来跟我说的,实在是推拒不了。”丁程鑫垂眸。

 

       “嗯,大过年的推拒不了别人,就能推拒的了我。”马嘉祺笑着看他,小模样实在是让人没法专心生气。

 

       “以前学戏练功的时候,我师父就常跟我说唱戏这事儿得刚柔互用,太刚则折,太柔则靡。他说这里头的刚意为强矫,柔则是谦退。做人也像唱戏一样,趋事赴公应当强矫,争名逐利则该谦退。”丁程鑫喃喃道,借着酒劲儿把这些年压在心底的话都倒了出来,“我一直努力像他说的那样去做,可后来师父临走时又告诉我人生万不可如戏,结果他却用自己这辈子唱了一出最苦情的戏码,等了一辈子,最后真正能攥在手里的不过是一纸信笺。”

 

       “唱戏时的刚柔互用是为人行事,这人生万不可如的是戏中桥段,”马嘉祺听了他这番话心里也为之一动,握上了丁程鑫的手,“你师父只希望你能过得平实,幸福。”

 

       “知道,”丁程鑫把手抽出来抹了把泪,笑了笑说,“我就是觉得挺难的。”

 

       “让我师父等了一辈子的也是个男人,不管后来因为什么,总之等来等去就只落得一场空,”丁程鑫看向马嘉祺,目光坦然又痛苦,“两个男人之间或许真的不会修成什么所谓正果,就跟蛇渡劫似的,老天爷追着你打雷,直到把你拦腰斩断才作罢。”

 

       此时马嘉祺的一颗心像被人从两头往外拽着,有一种几近撕裂的紧绷感,他不是没把自己当回事儿,而是太当回事儿了。

 

       “若是非要在马嵬坡上走一遭,”丁程鑫顿了顿,“非死即伤吧。”

 

       “行了,”马嘉祺用手背蹭了下丁程鑫的脸颊,“真以为你自己是杨玉环了,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各人又有各人的天命,不论爱人或是亲友之间,总会经历活着道别或者因死分离,跟是不是俩男人无关。”

 

       马嘉祺重新握上了丁程鑫的手:“就算是这趟马嵬行城堞箭镞如雨注,我也想跟你并肩走一遭,还要一直握着你的手。”

 

       人这一辈子有八苦—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有些人往日里外无亲信,茕茕孑立,岂无他人,踽踽独行。苦惯了,也就只能看得见这些。

 

       直至后来尝到了一点甜,才知道一生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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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近来见得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用偏废,太柔则靡,太刚则折。刚非暴戾之谓也,强矫而已;柔非卑弱之谓也,谦退而已。趋事赴公则当强矫,争名逐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当强矫,入与妻孥享受则当谦退。

《曾国藩家书》


2.没在一起,没完结。

3.师父的生平以及感情线第八章交代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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